海外华侨,中英双语,杂食动物,网瘾少女。乙腐通吃,攻受不分。挖坑长草,手游害人。

The only way you can write the truth is to assume that what you set down will never be read. - The Blind Assassin, by Margaret Atwood
 

坠雪 -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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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营里无聊的日子只在几个星期后才略有改观。

1904年3月6日,斯雷因和平常一样,躲在界冢的屋子里读着那几本他都快能够背下来的法语小说。他隐约能听见看管界冢的军人在外面打牌赌钱的声音,兴奋的叫喊和不满的骂声此起彼伏。初春艳丽的阳光透过发黄的窗户纸照进来,将整个屋子的空气都镀上了一层灰黄的颜色。屋里的浮灰在空气里懒散的飘着,而界冢和平常一样,躺在床上背对着斯雷因,一点声音也没有。

界冢脸上的伤已经快好了。俄国的军医前几天来看了他,将他头上的纱布取下,给了他几个棉布做的白色眼罩,嘱咐他平时多换换眼罩,让伤口通通空气。斯雷因不知道军医们怎么处理了界冢的眼睛——不对,界冢跟斯雷因说过,他的眼睛是日军的一位医生帮他处理的——但这平时可以要命的重伤可是完全没有感染。界冢一点不像斯雷因曾经看过的外伤病人。哪些人都在几个星期之内开始因为感染而发烧,昏迷,伤口变成恐怖的黑红色,皮肤流出让人作呕的脓疮,全身被病魔蚕食,直到死亡。

他正这么想着, 界冢就在床上转了个身。日本人坐了起来,用手挠了挠他被眼罩包住的左眼,从喉咙里发出了像不满的猫一般的一声闷哼。

“眼睛有什么事情吗?”斯雷因本来就没有好好读他手中的书。界冢这么一折腾,他更是有了好奇心。他立刻将手里的书放在了桌子上,坐相从懒散一下子变为积极,碧绿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日本人。

“要换一下眼罩……“界冢小声说到。长期的卧床休息似乎影响了他的腿部肌肉,让他坐起来时显得颇为吃力。他将手伸向几个摆在火炕矮桌上的崭新白布眼罩,却还差了一点够不到。斯雷因皱了皱眉,站起身来。

“要帮忙吗,界冢?”

“……不用。”倔强的界冢摇了摇头。他本来就年轻的脸因为长期没有见过阳光,显得更加稚气而无助了。

斯雷因翻了个白眼。“你怎么就这么犟……反正我也没事干。至少我能帮你拿东西,是吧?”

俄国人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对自己腰部脊椎发出的咯咯响声皱起了眉头。他从自己的桌子那里走到了界冢的炕前,脚上的军靴随意的在硬土地上拖着走动,又带起了一点灰尘。俄国人伸手从矮桌上拾起了一个眼罩,在日本人的脸前摇了一摇。

界冢像对付一个难缠的孩子一般叹了口气。他没有回话,只是伸手解开了脑后绑着眼罩的布绳,将已经有些肮脏的眼罩拿了下来。他随后伸出手,示意斯雷因把新的眼罩给他。

斯雷因看着界冢脸上的伤口,却稍稍愣了一下。

斯雷因作为革命党,又在沙皇的大牢里面呆过,见过不少伤口。这其中也包括眼伤,甚至他还见过和界冢一样,整个眼睛都被取出的。但是斯雷因现在终于看出来了——界冢的伤口和其他人的不一样。他受伤的眼球被精确地取出,已经不需要的上下眼皮也被细腻地切掉,眼睛周围坏死的组织一点不剩全部都被干净取走。伤口随后被细心缝好,只留下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半圆凹陷。要是斯雷因不知道在界冢身上发生的事情的话,他可能一时都反映不过来。界冢凹陷的眼窝周围没有任何丑陋的伤疤和腐烂的死肉,就仿佛他天生就少了一只眼睛,而不是被强行取出的。

“你在看什么?”界冢似乎被斯雷因看得心慌,不禁往炕里面缩了缩。斯雷因眨了眨眼,不好意思地扭了一下嘴。

“治疗你的眼睛的那位医生可真的是神医呀。我还没有见过康复的这么好的眼伤。“

界冢顿了一下,随后伸手从斯雷因手里扯过了新的眼罩。他抬起手来,将眼罩在自己脑后重新系好。“难道你见过很多眼伤病患吗,特洛耶特?是在战场上看见的吗?我可不记得俄国这些年打过什么仗。“

“倒是不是在战场上。你说的对,俄国没打过什么仗。但同时……我也的确见过不少病患。”斯雷因慢慢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坐在炕上。两人之间离了一米左右的距离,不算近也不算远。

界冢谨慎地皱起眉头,没有回话。窗外战士打牌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了。屋子里一时间又安静了下来。

斯雷因咳嗽了一声。“眼睛看起来已经好了。医生还告诉你要做点其他的什么吗?”

“没什么。”界冢小声回到。“反正我也无事可做。只要休息就好了。”

就在这时,从门口的方向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斯雷因和界冢同时看向窗外。有人正在大声说着俄语,迅速向他们的屋子走来。界冢扭头看向斯雷因,脸上满是疑问的表情,看来完全没有听懂外面在发生什么。

斯雷因听见一个熟悉的女性声音在门外严肃地训话,让门外看门的士兵不要把重要的军事秘密随便宣扬出去。

界冢虽然听不懂俄语,但是他还是听出了蕾姆丽娜的声音。他转身看向斯雷因,脸上剩下的红眼不解地眨了两下。“这里有女人?”

“她可不是你想得那种女人。”斯雷因对界冢没有恶意,但是他可不会允许任何人冒犯蕾姆丽娜。他皱起眉头,向界冢看了一眼。“她是一位公主大人,和她父亲一起来到这里的。“

“就算是公主大人,战场也不是女人应该来的地方。”界冢低声回到,扭开了头。

而当蕾姆丽娜打开屋子大门的时候,她看见的就是斯雷因仍然在不满地看向界冢,而后者扭头对斯雷因不理不睬的一幕。

“斯雷因……你们不会在这里吵架了吧?”蕾姆丽娜看着斯雷因,脸上现出似笑非笑的尴尬表情。平时和她形影不离的莱艾这次少见的没有跟着她。粉发的公主大人站在门槛内测,一只手扶着门,看起来不太理解门内的状态,还不敢踏入室内。

“没有的事。我刚刚还帮界冢照顾他眼睛的伤呢。“斯雷因用俄语回到。界冢虽然听不懂俄语,但他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转过头来看了斯雷因一眼。

站在门边的蕾姆丽娜看着他们两个人这么无聊的赌气,不禁捂着嘴噗嗤笑了一声。界冢条件反射地向蕾姆丽娜看去。而当他看清楚少女身穿俄国军装,而不是女士的衣装时,不禁愣了一下,随后僵硬地向蕾姆丽娜微微点了点头。

“你有什么事情吗,蕾姆丽娜公主?”斯雷因轻轻歪了一下头。“你亲自跑到这里来,想必有什么事情吧?”

蕾姆丽娜不安地看了界冢一眼,使劲向斯雷因使了个眼色。

斯雷因心领了她想和他单独谈话,向界冢留了一句‘我出去一下’,就和蕾姆丽娜走到了门外,将屋子的大门轻掩起来。

“他这个人怎么样?我听说他就是袭击你们火车的那些日本游击队的头领,又没了一只眼睛,还以为会是一个凶神恶煞的人呢……原来近看一下,竟然是个还会害羞的年轻人呢。“

斯雷因笑了一下。“蕾姆丽娜,你在这里呆了这么长时间,难道没有好好观察过他吗?”

蕾姆丽娜摇了摇头。粉色的短发从军帽下面调皮地逃出,随着她的动作在春风里随意飞舞。“他被带过来的时候,父亲大人说这个日本人一定很危险,怎么说也不让我来看他。我还好奇父亲捉到了这个日本人以后,怎么仅仅把他囚禁在这里,完全没有审讯。他这么年轻,父亲可能以为他也只是一个孩子嘛。“

“难道你到这里来,就是因为你对界冢的好奇心吗?”斯雷因扬起眉毛,故作惊讶看向蕾姆丽娜。

“当然不是。”蕾姆丽娜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用军靴踹了一下地。她刚刚一直随意靠墙站着,而现在却突然挺直了腰板,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刚刚父亲说,有一位大人物要经过这里,希望我们能帮他组织迎接这位大人。他还派了好几个哨兵去找你,姐夫,还有其他的年轻贵族。但是现在哈尔滨又来了一封电报,说人又不来了。我这是亲自出来找你,告诉你不用到父亲那里去了。“

“我这里可没有人来给我来带信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斯雷因摇了摇头。”到底是什么大人物?扎兹布鲁姆伯爵可不会因为随便的一个军官就兴师动众地让我们迎接他。“

"这人是要去旅大当新任太平洋舰队司令的马卡罗夫中将。斯捷潘 · 奥西波维奇 · 马卡罗夫。“ 蕾姆丽娜小声说道。

“马卡罗夫……我并不和海军的军官们很熟,但是这个名字听着有点耳熟呀。“ 斯雷因歪头想了一想,却想不起来他到底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那是因为他这个人不仅仅是一名海军中将。”蕾姆丽娜回到。“他同时还是一名海洋学家,写了好几本书,甚至还被俄罗斯皇家科学院嘉奖过。“

“他这么厉害吗?”斯雷因睁大了双眼。“这我真的是没想到。难道马卡罗夫先生是那种文武双全的传统贵族吗?”

“人我是没见过,但是父亲似乎和他有交情。”蕾姆丽娜慢慢点头。“这也是马卡罗夫中将执意要来见父亲一面的原因。但是现在旅大的战情才是要事,电报一直在催,使得中将不得不改变了行程。父亲也很失望不能见老朋友一面呢。”

“……蕾姆丽娜公主,跟我说实话,旅大的战情到底怎么样了?”斯雷因小声回到。他向四周看了一眼。在四合院里休息和站岗的士兵都离他们很远,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斯雷因,这可是军事机密。只有持有军籍的贵族才能知道现在的战情。”蕾姆丽娜地眉头却皱了起来,脸上显出不满的神色。斯雷因轻哼了一声,在胸前交叉双臂。

“持有军籍的贵族?就像布拉德那种人?公主大人,你自己也说了,这里几乎所有的贵族都是来逃避的,不是来打仗的。我和库兰卡恩这种人至少还读了些书,纸上谈兵还多多少少会一些。真正有军籍的贵族们连军法都没怎么学过,还以为我们可以纯粹以数量战胜日本呢。“

“旅大现在…”蕾姆丽娜开了个头,但是又停了下来,似乎改变了她原本想说的话。“军部认为旅大的防守没有问题,不用我们驻扎在这里的人担忧。”

斯雷因扬起了眉毛,脸上显出一丝嘲讽。“哦?那怎么马卡罗夫中将还要那么焦急地赶到那里去?“

“你担心的和我一样,斯雷因。”蕾姆丽娜海蓝色的双眼从帽檐下看向斯雷因,如同捕食的猫一般冷静。“电报里说,日本海军已经多次尝试在旅大港里沉下旧船封堵住海港,但是都没有成功。俄军在陆地上按兵不动,日本军也拿我们没有什么办法。”

“话虽这么说,大海也不是无底洞。一直往旅大港里沉船的话,港口迟早会被封死的。”斯雷因慢慢回到。“更何况,在这种兵临城下的情况下,在城里蹲着不动根本不是办法。俄国应该尽量干扰日军的补给线,让他们的海军撤退。或者加强旅大城市里的战斗力,让旅大的海陆军自己杀出重围。“

“你也知道我和父亲在担心什么吧,斯雷因?”蕾姆丽娜低声回到。"虽然战事非常平静,但是马卡罗夫中将仍然在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前线……旅大的俄军还一直在城里按兵不动……“

“旅大的指挥官是个笨蛋吧。“斯雷因藐视地笑了一声。”但是你真的感到很惊讶吗?俄军这几十年来不都是这样吗?我们只是依靠着前人留下的资源在打仗。上帝保佑,俄国这些年来什么厉害的敌人也没有遇上。“

“嗯……虽然这不是什么好事情,但是如果旅大的战事真的乱了起来,说不定我们总算可以见到真正的战争呢。"蕾姆丽娜眯起眼睛,嘴角似笑非笑地上扬,似乎真的对这个可能性颇有兴趣。

“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蕾姆丽娜。“斯雷因皱起了眉头。他不想在这一点上做出丝毫退步。蕾姆丽娜的脸上显出的是赤裸的好奇心以及对未知的战争的渴望——斯雷因理解她的心情,但是他可不想再次被卷入危险又复杂的战事里。“我和你一样不想回到俄国的贵族社会里,但是战争这种事情还是越少越好。“

“可是这几个月以来,我们就只是坐在这里浪费时间——!“蕾姆丽娜欲言又止。她顿了一下,随后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气,丧气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但是这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呀。就算我不想回莫斯科,我也不想在这种地方浪费我的生命。要是我们驰骋沙场也就罢了,可是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呀。我们呆在这里,像行尸走肉一样等着天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的日本军团。这生活简直太差劲了。“

“蕾姆丽娜公主大人……”斯雷因叹了口气,无奈地用手揉了揉自己本来就已经很散乱的金发。他的发型被他这么一弄,八成变的更乱了。管他的。斯雷因又不是来这里参加舞会。“女士,你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种生活对我来说已经非常好了。每天能看见阳光,能在自己的床上醒来,不会担心被突然到来的警察抓走……这对我来说已经几乎是天堂了。"

“这种满足感就是为什么你一天到晚都和这个日本人在一起吗?不知道的人还说不定认为你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呢。你难道不想保护自己的小秘密吗?”蕾姆丽娜明显不同意斯雷因的观点,不满地瞪了回来。

“……公主大人,请您不要用这种事情来开玩笑。”

斯雷因的身体在蕾姆丽娜说话的瞬间就下意识向后退去,撞到了四合院的墙壁上。他身后就是界冢屋子的窗户。木制的窗框被他压得吱吱作响。

蕾姆丽娜似乎注意到了斯雷因的反应。她迅速向后退了一步,将斯雷因从无形的压迫里解放了出来。

斯雷因深呼了一口气,逼迫着自己放松下来。他已经条件反射地紧绷起了自己的身体。当他确定蕾姆丽娜已经不对他造成威胁的时候,他才感到自己的肩膀开始慢慢恢复正常。

“你还真是害怕呀。”蕾姆丽娜踮起脚尖,将头凑了过来。“我不会用这事伤害你的。”

她向他的领子深出了手,也许是想好意的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而却他迅速地捉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碰触到他的衣服——以及布料下面掩盖的伤疤。

“公主大人,”当斯雷因再次开口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嗓音在不受控制的颤抖。“请您退后一下。"

“你这个人怎么跟个年轻女佣一样,这么没有安全感?“蕾姆丽娜的军靴在土地上狠狠地跺了一脚。少女刻意地咳嗽了一声,故作玄虚地扭开了头。“我自己对你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只是仍然不满自己竟然眼瞎看上了你这个喜欢男人的家伙而已。”

“我一开始,还认为你一定会用这事情来羞辱我呢。“斯雷因低声回到。”你知道我到底多么仰慕你的姐姐,又如何因为我父亲的事情和她失之交臂,黯淡地在库兰卡恩和艾瑟的生活里消失……然后,那个痴情艾瑟的斯雷因却在后来的日子里发现他其实更喜欢男人——就算这是命运弄人,也要有个度吧?“

“我知道你的意思。”蕾姆丽娜慢慢点了点头。“说实话,有时候我也觉得,父亲和我也是被命运捉弄的人。他当时在莫斯科的实力你也不是不知道,结果现在等于是自愿被流放到了这个什么也没有的地方。而我呢,空有公主之名,其实什么也不是。几百年前的俄国贵族们还可以给自己的私生子留下家产,而我亲生父亲的家业,早就在这几十年来的政治动荡里被花完了。“

“我很清楚。”斯雷因背起手来,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为什么库兰卡恩才是配得上艾瑟的男人。没有克鲁特欧家族的产业,艾瑟说不定连薇瑟家族的祖宅都没法维持下去。“

蕾姆丽娜没有回话。两人之间陷入了安静,斯雷因却并不在意。他曾经认为这个二公主被扎兹巴鲁姆伯爵惯坏了,对俄国贵族的堕落不问不顾。但他在这里的几周时间完全推倒了他最初关于蕾姆丽娜的猜想。她和他一样对俄国的现状嗤之以鼻,却也和他一样无能为力,只能在这远离莫斯科的战场暂时放纵自己。

“但是怎么说呢。我还是要谢谢你,斯雷因。”蕾姆丽娜扭头看向他。仍然稍显幼稚的少女脸庞上显出了一个还算真诚的微笑。“这里真的是太无聊了,周围又都是有勇无谋的蠢猪。和你说一下话,还让我感到高兴一点了呢。"

斯雷因笑了一下,又带上了自己那轻佻贵公子的面具,轻巧地向蕾姆丽娜鞠了一躬。"我很高兴能帮到你,女士。“

“真是讨厌的男人。”蕾姆丽娜向他翻了个白眼,扑哧笑了出来。“你和你的那个战俘好好享受平静的生活去吧。”

“等一下。”

蕾姆丽娜顿住了,好奇地看向斯雷因。

“蕾姆丽娜,虽然我们都知道俄国的将军有不少是傻子,但是你说的事情让我有点在意。马卡罗夫是个海洋学家,而日军则一直想用沉船的方式堵住海港。作为一位海洋学家,马卡罗夫应该对港口的建造,还有海床以及海底的环境……非常熟悉吧?“

蕾姆丽娜虽然没有回话,但是斯雷因看见她碧蓝色的双眼微微睁大,似乎理解了他话中地含义。

“所以,虽然俄国现在早已没有之前的辉煌,但是我们还是胜券在握。至少军部还有一些人在好好思考呢。”斯雷因向蕾姆丽娜笑了一笑。“不要再担心了,蕾姆丽娜。好好去享受生活吧。“

蕾姆丽娜只是向他挥了挥手,自顾自的走开了。斯雷因也没有期望她能说些什么。他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随机转身走回了界冢房间的门前。

这种日子和他作为革命党的时光简直无法相比。作为革命党的一员,那时的每一分钟都非常让人兴奋,让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真正的活着。但是,他无法否认那是一段非常危险的时光。他和他的同伴们随时都要准备逃离,随时都警惕地看向自己的身后。他们不能相信任何人,甚至连自己的家人都不能知道他们的行踪。斯雷因那时并不怕死——他现在也不认为自己怕死——但是段时间的担忧仍然让他的健康受到了影响,让他很长时间都被失眠困扰。

而在沙皇的监牢里的日子简直就是地狱。斯雷因早就做好了被捕的准备。他并不畏惧为了自己的理想献身。但是他畏惧的——他最后发现自己真正畏惧的——是绝对的孤独。

当他知道他的战友们并不打算解救他的时候,那才是最让他恐怖的时候。

斯雷因摇了摇头。他已经离开莫斯科了,没有必要继续记起这些事情。

现在的他只需要一天接一天的活着,迎接每天都一定会升起的太阳,就已经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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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俄语的对话依稀飘进了屋内,就像五音不全的破筝一般强行刺激着他的听觉神经。界冢伊奈帆皱起眉头,将脸贴在窗户上,尝试着去捕捉到更多关于战事的蛛丝马迹。

特洛耶特这个家伙说的没错。这里的生活实在是无聊的要死。他能理解为什么俄国的那些军人一个个都都开始了古怪的娱乐,但是这个一天到晚往这里跑的家伙似乎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特洛耶特明确的说了,伊奈帆就是他用来躲避他人的方法。他宁可和这个日本战俘一声不发的坐在一起——特洛耶特常常自己带一本书来这里,一看就是半天,两人之间连话都说不上几句——也不想和其他俄国人一起社交,完全就和伊奈帆印象里豪爽外向的俄国军官背道而驰。

两人为数不多的几次争吵仍然让伊奈帆些许察觉到了特洛耶特这个人背后的故事。他似乎没有什么女人缘,同时也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家庭——他的父亲已经过世了,而父子之间也没有太好的关系。

虽然如此,特洛耶特在这里还混的不错。平时没有人来找他麻烦,他在军营里有朋友,而且还和指挥官的女儿颇有交情。这种人在官场应该如鱼得水,不应该一天到晚和伊奈帆待在一起。

当那位小姐离开后,特洛耶特似乎在门外站了一段时间。伊奈帆并没有对这感到惊讶。这已经不是特洛耶特第一次在他的门外这么站着了。如果特洛耶特真的和他说的一样,是贵族的后裔,他应该也有很多不可告人的担忧与秘密吧。

伊奈帆在东京的父亲也一样,常常一个人一动不动的在花园里站着,直到佣人小声上前劝阻才回过神来。

更何况,当特洛耶特低下身来嘲笑他的时候,伊奈帆看见了这个俄国人胸口的伤痕——那是一条一条被鞭打出来的恐怖伤口,新旧重叠,在高加索人洁白的皮肤上肆意描绘出让人发指的图案。伊奈帆当时不禁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尽力保持自己平常的表情,不让特洛耶特看出任何反应。他紧紧瞪着面前清秀的俄国年轻面孔,不愿意去想象特洛耶特在来到这里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俄国人从门外走进,将一股新鲜的空气带进了室内。伊奈帆抬头看向特洛耶特。后者微微皱着眉头,但是当看到他的目光之后,特洛耶特眨了一下眼睛,随即马上挤出了一个和平时一样的轻浮微笑。

“你一直在偷听吗?这可不是好习惯呀,界冢。”

“俗话说,兵不厌诈。战场上没有什么不公平的事。要是你不能接受这个的话,那你就不用打仗了,特洛耶特。”

“哼。”特洛耶特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随即走到他的椅子上拿起书,看起来是想再继续一声不发的读下去。

“那位女士是怎么来到战场上的?”

特洛耶特的身体不自然地顿了一下。随后他慢慢转身,坐在他的椅子上,面对着伊奈帆。

“她父亲是这里的指挥官,所以她才被允许和其他战士一样驻扎在这里。”

“我不记得这里有拥有亲王这个头衔的军官。”伊奈帆微微歪头,发出质疑的声音。“如果她父亲不是亲王的话,她不会有‘公主’这个称号,不是吗?”

“你今天怎么这么敏锐,然后话还这么多?”特洛耶特不满地合上他的书,轻轻用书脊敲打着自己的下颚。“你说的对。我们这里的指挥官是她的养父。你满足了吗?”

“那这位公主大人就是很幸运的人了。”伊奈帆点了点头,脑海里想的却不是那位粉发的女士。要是伊奈帆自己的父亲也这样对待他的孩子的话,雪姐应该也不会——

“怎么想起来问关于蕾姆丽娜公主的事情了?你对她有意思?“特洛耶特又发出他那该死的轻浮笑声,就像他认为这种男欢女爱的事情非常有趣一样。这和特洛耶特平时的性格完全不一样。他平时似乎是一个中规中矩,对他人非常恭敬的家伙。就算他常常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他看来也没有对这个公主显出什么不敬的行为。

可是一个如此小心行事的人,身上又怎么会带着这么多大牢里的罪犯才会有的伤疤?

“并不是。“伊奈帆看向特洛耶特,突然想伸手把俄国人脸上的那个虚伪的笑容撕下来。”倒是你,怎么能和这位公主大人在军营里走的这么近?你们两人是恋人吗?“

“不——不是!“如果伊奈帆仅仅是想把俄国人虚假的笑容撕碎的话,他倒是做到了。穿着墨绿军装的俄国人立刻在木椅子上坐得笔直,如同一个犯了错被家长捉住的孩子一般。特洛耶特像猫一样的绿眼惊讶地睁大。伊奈帆从来没有见过特洛耶特显出这样的表情——俄国人似乎没来的及将他的面具重新放在脸上。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内,伊奈帆看着特洛耶特的表情从惊愕变成小心,随后又变为平静。但是他可以确定,特洛耶特和这位女士的关系一定不一般。

“蕾姆丽娜公主和我不是那种关系。你在想什么,日本人?我们是来打仗的,不是谈情说爱的。“

“那位蕾姆丽娜公主有谈婚论嫁的对象吗?“伊奈帆将头微微上扬,满足地看到特洛耶特一下子就脸红到了耳朵根。

“没有!”

“那……你有心仪的女士吗?”

“也没有。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和这位公主大人走的这么近,不会在军营里给你们两人造成麻烦吗?”

“我们两个人——”特洛耶特坐得更直了。他的声音也升了几度,明显紧张了起来。”我们两个人——是不可能的。“

伊奈帆眨了眨眼睛。特洛耶特的语气里携带的是不可抗拒的终结感。他已经永远放弃了蕾姆丽娜公主——同时也彻底接受了他们注定分开的未来。

要是这样的话,特洛耶特怎么还一点不避嫌,和蕾姆丽娜一起公开说笑?

“蕾姆丽娜公主到战场来……本来就是为了离开那些世俗的贵族规矩。“特洛耶特眯起眼睛。“她就是因为不想和这些事有关系才来到这里的,不是为了和我们这些军人们谈情说爱。“

伊奈帆深吸了一口气。“是吗?”他使劲放松自己脸上的肌肉,不让特洛耶特看出任何他的想法。“俄国难道如此开放吗?”

“不……”特洛耶特慢慢摇了摇头。“也许你说的对。蕾姆丽娜的确是一个很好运的女孩。”

“是的……”她至少比雪姐更幸福。如果雪姐也有这种机会的话……如果她也可以离开作为贵族之女的命运的话……

“外面已经是春天了吧。”伊奈帆将视线从特洛耶特身上移开,将脸看向窗外,想象着他完全看不见的天空。“要是在日本,说不定就已经是赏樱的季节了。这里应该没有什么可以看的花吧。”

“你嘴里说的花,和你想的不是一样的吧?”特洛耶特小声嘟哝道。

伊奈帆愣了一下。特洛耶特现在的声音和他平时那种玩世不恭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眉头紧皱,脸色发白。

日本人抿了一下嘴,少见的感到了一股罪恶感。

特洛耶特似乎是作为他的英文翻译官才来到了这个让他逃脱俄国的噩梦的战场。而他来了之后,两人也的确只用英语交流过,伊奈帆也特别注意自己没有在特罗耶特面前说过其他的语言。

可是,如果特洛耶特知道伊奈帆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他这个‘翻译官’的话,他又会怎么想呢?

 

下一章 - 12

 

这里必须给大家道个歉。因为我个人的失误,《坠雪》的第十一章漏发了。这是我翻自己的硬盘才发现的。一月分我回坑的时候,因为一时没有找到第十一章,就误以为当时已经写好的第十二章是第十一章,然后就这么发出来了。现在各章对第十一章的链接应该已经修复,顺序也重新排好,合集也编辑好了。故事搞不太清楚的读者可以从第十章开始再看一边。真的对不起!

所以我是不是可以用这个水一篇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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